2009年7月21日 星期二

洪榮傑:搖一下風鈴 飄泊無聲

「我記得別人跟我說過:『兩個人能夠在一起是命中注定,最終分開不是對方的錯,因為每個人在對方身上都有生命的意義;再見、不見,都不由我們想它發生或不發生,可能一個人在我生命中的期限只在一點之上,要走的,留不住,亦不應該勉強留住。』」



《無聲風鈴》的名字原來取自夢劇院樂隊《無聲的風鈴》,洪榮傑笑我年紀太輕,不認識;我確實沒聽過,卻想反笑他,其實你也很年輕吧,卻何以這般年少老成,將人的關係與生死的執覑看得如此透徹?
 
話沒說出口,他卻敲動了我心中的風鈴。

每人心中都有個風鈴

迂迴的路途在空曠的田野間向遠方延展,女人等候最終來不了的孩子;還是只是孩子甘於將自我流徙,所 以不願見母親的最後一面,就一路南下到了無根無本的誌異浮城──這是後來才在洪榮傑口中得知的,電影的第一幕早早寫下了死亡的詩篇,在Pascal與 Ricky母親去世之先,在渺茫天地間撒手塵寰正是Pascal的媽媽。
 
面對喪親的傷痛,人,總選擇逃避;同樣,因為經歷伴侶父母與好友的先後離世,為洪榮傑帶來了很大的衝擊,然而不同的是,他沒有選擇逃避,反而通過電影教人(他說,更是自己)放下死的哀慟。
 
洪榮傑最早為人熟悉的作品,應是為林一峰度身訂造的《天使》,純真的「come out」純真的愛,加上林一峰動人的歌聲,是令人難忘的本土同志電影;《無聲風鈴》則是他首部的長篇作品,講述兩個異鄉人短暫的相遇、交集與失去,愛情是骨幹,死亡卻才是最底層的思考命題。
 
「在我畢業前,我一直想拍一部長片,但因為未夠信心,所以找了一個朋友,各自寫下關於一個男生與一 個女生的故事,概念都是關於死亡的;到我畢業後,收到我伴侶父母患病的消息,我立即搬到瑞士,可是他們還是在很短時間內逝世了,而他們的死就頓時為我原先 的劇本『加碼』;加上這5年來我在香港、瑞士、美國三地走,可以說,《無聲風鈴》是我這5年人生經驗的濃縮,也包括了我對生活地方的感想,和我常常對死者 復生的幻想。」
 
但已離世的真的可以復生嗎?《無聲風鈴》又似乎不是說一個重頭再愛的故事,而是當面對最愛的人離去時,人們應如何面對,洪榮傑說。
 
在電影中,來自北京的Ricky在繁雜的旺角街頭遇上了年輕卻滄桑的Pascal,匆匆的交會令他 們在對方身上尋獲到因身在異鄉而渴望的安全感,兩個陌生的男孩就此同居,就此相愛,卻在毫無預兆之下,Pascal在意外中死去,不留隻言片語,只剩下一 張發票。過後,Ricky隻身前往瑞士,偶然中見到了與Pascal有同樣臉孔的Ueli。
 
「但當時Ricky心中的風鈴並未有響,」幸好洪榮傑沒有怪我刻意犯禁,去問一個應由觀眾自己解答的問題。
 
Ricky心中的風鈴最終有響嗎?用作招魂的風鈴與「無聲」的故意相悖,是否正正意味一種無可挽回的放手呢?
 
「我相信,在人死之後,每個人心中都有個風鈴。但當時Ricky心中的風鈴並未有響,他去撿飛蛾,去找敲響心中風鈴的方法,因為只有心中的風鈴在響,他才覺得Pascal有回來跟他『say goodbye』,他才會安心。」
 
「不過Ricky心中的風鈴最終還是有響的,儘管他一路騙自己Ueli就等同Pascal,但當他找到了Pascal遺下來的背包,帶上耳機,聽Pascal在香港哼的那首歌時,他就發現Ueli並不是Pascal,就在那時,風鈴其實響起了。」

創作,所以飄泊

Ricky不惜一切到瑞士尋找摯愛失落的聲響,而為了敲動自己與別人內心的鈴聲,洪榮傑直言,他也是一往無前的。
 
「有個時間我同自己講,就算最後只有2萬元,我都一定要拍這部戲。」從瑞士走到香港,走到北 京,casting、埋班、找投資商、跑影展,過程中還要經受被人「抄橋」與白眼,足足5年時間,「到最後已經談不上拍攝順利與否的問題,因為當我要 focus去做,其他都不成問題了。」
 
當然最後還是順利完成的,而且大部分的場景都美得可以:廣闊無垠的瑞士村落、草原,繁華的小酒館, 寂寞的車站月台,還有香港大街小巷呈現憂鬱的藍,逼仄的板間房,及至耽美無聲的肌膚之親,現實、回憶與幻想間雜不斷,兩個過客就此成就了一場大城小愛;也 如洪榮傑說,很atmosphere driven。
 
「說過客嘛,我一直很關心香港人身份的問題,因為我們在殖民社會長大,我會在想『根』的問題。」
 
所以兩個主角都要是外地人?不,其實我更想問這過客的狀態,是否也如這故事般,正是你個人如實的反映?
 
「是的,我覺得用兩個新移民角色是最好的……而對於生命,我記得在做電台的時候,別人跟我說過: 『兩個人能夠在一起是命中注定,最終分開不是對方的錯,因為每個人在對方身上都有生命的意義;再見、不見,都不由我們想它發生或不發生,可能一個人在我生 命中的期限只在一點之上,要走的,留不住,亦不應該勉強留住。』所以我很認同,人生都不過是別人的過客」
 
「至於我,我覺得一個人也是在飄泊的狀態下,才是最有創意的,一旦settled down,創作出來的就再無吸引力。我有時會因為想找靈感寫劇本,而離開辦公的地方,甚至離開香港,專心在別處寫作。」他猶豫了一會,又肯定的回答,「你 說人不會為creative而飄泊嗎?但我想,會的。」
 
如果你的早慧與世故是基於飄泊的命途,我在這裡也肯定的對你說:洪榮傑,就請你繼續飄泊吧。詩意的。無聲的。 

(原文刊登於2009年7月21日《文匯報‧聲光透視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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