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11月30日 星期三

寫生命的冊籍──讀《喪禮上的故事》





傳說在古時候,在中國與印度之間的海島之上,有一個薩桑王國,名為山努亞的國王因痛恨女人,誓言每晚跟新聚回來的女子圓房後,翌日早晨便會殘酷的把女子殺死。如此狀況維持了三年,終於宰相的女兒桑魯卓不忍再看到其他女子受害,決定親身陪伴國王,並以一個又一個未完的故事吸引山努亞,利用懸念拖延了原本無可避免的死亡……

《一千零一夜》曾經是最耳熟能詳的民間故事,可是我已不肯定現在有多少孩子曾讀過這部書,或者聽過它的名字。無疑,我們正正處身於這個經驗貶值、想像失陷的年頭,所謂「故事」不再具有魅力,而套句本雅明(Walter Benjamin)的說話,也別再寄望能遇見能完完整整講好一個故事的人,因為人們早已失去喪失了這個最基本的、用以交流經驗的能力。亦正因如此,讀到「純粹」的故事(或遇到「純粹」的說故事人)就顯得尤其難得,例如最近在看甘耀明《喪禮上的故事》,便可作一例。

甘耀明的名字對香港讀者來說可能較為陌生,但事實上,他的上一部作品《殺鬼》不但在台灣備受關注,而且出版不久後便被推廣至內地發生,對於一個台灣六年級生作家而言,他的腳步算是走得極快的。今年出版的《喪禮上的故事》並不是《殺鬼》式的長篇巨構,在沉重的歷史書寫過後,作家重新把心思放在別的地方。

《喪禮上的故事》由十八個章節組成,除第一章做為引子外,往後的十七章皆為可獨立成篇的鄉野傳奇故事。由十多個小故事組成的集子,其短短二百多頁的厚度固然跟《一千零一夜》無法相提並論,但《喪》的成書過程卻又有一部份跟這部阿拉伯民間文學十分契合──根據甘耀明親身說法,《喪》不但收錄了他在報章上發表的短篇小說,而且有一部份是由他用嘴巴「說」成的故事。這樣說其實一點不難懂,話說甘耀明近年在台中開設兒童作文班教授創作,為了要學生發揮想像力,作家通常在孩子寫故事之前先說個故事暖場,例如書中老母牛化身神明千里尋人的〈微笑老妞〉和充滿教訓意味、著人莫貪心饞嘴的〈囓鬼〉,都是他從口耳相傳的客家家族故事中取材而「說」出來的故事。因此我才說,此書的「純粹」令人為之動容,至少作家沒有結集過程中違背簡單俐落做為一個說故事人的初衷,去追求炫目的敘事技法或過份浮華的鄉土修辭;相反,每個小故事的結局還是徐徐的降落在人性的圓點上,如那個回憶少時將「阿姨」臨出嫁前送贈的豬肉緊緊貼在胸前,最終引致胸口長滿白蛆的阿菊婆,在佈滿爛肉跟瀰漫惡臭的情節背後,竟是訴說著一個母女相剋,相知不能相認的人倫親情故事(〈神奇的豬油拌飯〉)。短短十頁所盛載的,除了是作家對人生經歷的悲憫,更重要的是他對故事能達成「生命教育」的信仰。

小說末章的結尾部份有這樣的一段說話:「來說故事的人需要勇氣,聽者也是,因為活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,故事是最好的證據,我們都藉此尊重別人的存在。」這令我想起了卡尼(Richard Kearney)在On Stories中相近的一席話:「說故事對人類來說就如吃飯一樣基本,而食物讓我們存活,故事卻讓我們的生命有了意義。」但問題正在於,有多少人仍在意活一場有意義的生命?又有多少人肯在喧囂中安靜下來,領聽或閱讀另一生命的存在?

(原文刊登於《字花》第34期)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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